七海

BABB

【路障XBBB】As Time Goes By

又开始下雨了。距离上一场雨只间隔了不到半个天文时。
雨水顺着装甲的缝隙流进去，浸湿了体内精密复杂的线路和元件，关节处的轴承受到酸性物质的侵蚀，让行走这种最简单的动作也变得艰难起来。所幸已经有一会儿没有看到追兵，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次遭遇到。
哦，那些又小又多的碳基生物可真麻烦，只有一个的时候还好说，当他们组织起来训练有素地向你发起攻击，那可就吃不消了。尤其是在能量已经所剩不多的情况下。
铅灰色的天空下是满目疮痍，酸雨让这个不见活物只见废墟的城市更显灰败凄凉。
擦掉遮蔽住光学镜头的雨水，路障四下观望。
穿过这个区域就是人类划为禁区的核污染区域了。相比核辐射，酸雨对TF来说显然还要可怕得多，于是这个区域就成了残余TF的藏身之所。
路障变形成伪装形态，黑白涂装的福特野马颠簸着在崎岖泥泞的路面行进，车轮几次陷入隐藏在水面下的坑洼，耗费了更多的能量才艰难地冲出来，到达目的地时装甲已经被泥水溅得面目全非。
这座勉强保持完整的建筑物看起来像是物流中转站，曾经是霸天虎储藏能量的秘密基地之一，运气足够好的话，也许还能找到一些撤离时没来得及全部转移的能量块。
刚有所放松的感官系统瞬间绷紧，警觉地探察四周情报。
还有其他TF在。
这是路障第一个察觉到的。
不过对方的气息安静无害，无任何攻击的意图，也许是霸天虎的成员。熄灭引擎试着搜索了一下，通信频道并没发现另一个霸天虎的存在。
那么就是一个汽车人。
路障解除伪装形态，绕过堆到天花板的集装箱。
光学镜头急剧地收缩了一下。
那是和他有过无数次交手的大黄蜂，明黄色的涂装变得斑驳，看上去也饱受酸雨的侵害。装甲有多处凹痕和破损，右肩的弹孔看起来差点送他回归火种源，背后的门翼上一道长长的裂痕，不过看来性命暂且无忧，只是能量耗尽处于休眠状态。看不到那对蓝荧荧的光学镜头有点遗憾，因为这样似乎都不像他了。
路障走到大黄蜂身边，蹲下身，伴随轻微的机械声手臂变形，极速旋转的齿轮撕裂周遭的空气，嗡鸣着抵在他颈边。
只要稍微一用力，就可以马上送这个小家伙回归火种源。
这对在战场上和遭遇战中曾把无数个TF拆成碎片的路障来说，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不知过了多少天文秒，路障却只是抬起另一只手，擦去他面部装甲上粘的些许脏污。
他当然要留下他，不然在暂时脱离人类捕杀的间隙里那数不过来的日日夜夜要怎么打发。

威震天率领下的霸天虎离开太阳系前往最新发现的文明星系已经过去一百年。对于TF漫长到近乎永恒的生命来说，一百年只是弹指一瞬，而对于只能留在地球和狂妄又愚蠢的人类待在一起的侦察兵路障来说，那简直比旁观红蜘蛛一次次试图篡权又一次次失败还无聊。
和他一起留下的狂派们，一些失去了联系，还有一些，葬送在了人类的手中。汽车人为了破坏霸天虎的阴谋也紧随其后撤离了地球。他不知道博派留在地球的有几个，但是老实说，知道还能和大黄蜂继续较量以后，他的火种就反常地骚动了一下。

起先人类分成两派，为了争夺领土和能源无休止地发动战争，其间甚至不惜动用核武器，直到环境遭到不可逆转的破坏。事实上根本不需要太长时间，伤痛、传染病、能源枯竭以及核污染已经足够毁灭人类。一百年后的现在，全球人口总数锐减到不足三亿，银河系唯一的智慧生命濒临灭亡。这时有几个被称为先知的人类开始呼吁，为了世界和平和全人类的未来，必须停止战争。而让战争无休无止的罪魁祸首，正是那些妄图奴役人类霸占地球能源的可恨的外星智慧机械生命体。
不知有多少人信了这套说辞，还是只是在看不到一丝光明的放下想把罪责推出去，总之，剿杀行动开始了，留在地球上的TF们日子开始难过起来。

路障遵循记忆储存系统中的路线，找到了能量块储藏的区域，出乎他意料的是那里已经被扫荡一空。
处境再次变得艰难。
一无所获的路障再次回到年轻的汽车人那里。
几乎没有多余的念头，他俯身去拆下大黄蜂的腹部装甲。露出复杂却整齐的管线元件和芯片，因为处于关机状态，停止运转的线路已经是和空气同样冰凉的温度。轻轻把那些管线拨到两边，隐藏在更下面位置的能量输送管露了出来。
柔软的管线在室内的微光下映射着轻盈的金属光泽。
TF一般选择更便捷的方式来补充能量，这里根本没有被使用的必要，只是存在着。
而它的另外一个功能，对于没有生理需求的TF来说，会想要使用的时候就更少了，偶尔被使用也只是为了满足心理需要。
此刻，路障很容易被暴戾残虐掌控的中央处理系统难得的平和，更多的充斥着一种奇异的，逻辑系统不知该如何归类的情感，换算成最直观的行为就是，他要救他，哪怕陷自己于不利。

他固执地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单膝跪伏在大黄蜂腿间，打开自己的腹部装甲，拉出能量管和另一个TF的对接在一起。能量以一种舒缓的速度往大黄蜂体内流动，慢慢输送向机体每一条管线。这一刹那，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席卷了路障。

这不是他第一次对接，却是第一次和一个意识全无的对象，这多少有点无趣。
路障想，看到连接主机系统的主要线路已经被能量充满，伸手强制开启了大黄蜂的中央处理系统。
大黄蜂打开光学镜头的第一刻看到的就是路障的脸，这多少让他感觉无措，察觉到自身处境的下一刻，他的逻辑系统内存一下不够用了，数据溢出，差点再次死机下线。
看着面前湛蓝的光学镜头焦点收缩旋转，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就快速转移到一侧天花板。
知道他是在救他，便无法再说出多余的话。
在狼狈逃命的这些日子，只要有一点点间隙，大黄蜂总会抱着哪怕一线希望地反复搜索通信频道，却始终一无所获。也许是因为汽车人们已经离开地球太远，到了无法与通信网络建立连接的距离。这让他失落，甚至丧失斗志。他当然不是一个软弱的TF，他虽然年轻，作为博派小战士，每次和狂派战斗总是会勇敢地冲在最前面。只是，他实在太想念大家了，想念擎天柱大哥，想念铁皮，想念救护车……想扑到大哥怀里撒娇，告诉他他有多害怕。然而星海浩瀚，想要和不知道具体坐标的大哥会合，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其实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到过活的TF了。冒着生命危险外出寻找能量块的时候，偶尔能看到已经被拆成一堆废铁的TF，惨状目不忍视。能遇到路障，哪怕是一个霸天虎，也让大黄蜂有种终于遇到同类的喜悦。如影随行的寂寞也悄无声息被消融了，像春雪遇到初升的朝阳。
在同样被遗忘在地球的现在，也许他们可以试着友好相处，甚至试试一起对付该死的人类。
不属于自己的能量液冲刷过每一个元件每一条线路，液体泛起细小的波纹震颤着为机体带来一丝丝暖意。这让大黄蜂神游的思绪猛然回到现实。动力系统还没有恢复，无法做出相应的举动，只有敏锐的感官系统接受到机体每一点细微的变化。

身下的机体不易察觉地颤抖起来，明明发声器早已经修好，却始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不断关闭那对光学镜头又开启。
有种相似又不完全相同的感觉。路障的存储区域很快自动检索出一组数据。TF的记忆既不会泛黄也不会模糊不清，相反每一个细节都会被最大限度完整保留。只要愿意，随时可以反复回味。


那时大黄蜂作为汽车人先遣部队的一员率先来到地球。即使被前所未见的碳基文明所吸引，大黄蜂也没有忘记身为侦察兵背负的使命。他积极寻找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类少年，却因为信息匮乏进展缓慢。
难免有些沮丧，关闭通信系统变形成黄色雪弗兰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行驶。慢慢的，行人越来越稀少，周遭环境也越来越荒凉。心不在焉的大黄蜂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毫不在意地消耗着能量。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突然发现前面喧嚣的人群，和一溜排开的各色汽车，无数引擎轰鸣着仿佛在争相炫耀各自卓越的性能。前面是宽敞的公路，路两边也挤满了人，看热闹的，呐喊助威的，年轻漂亮的啦啦队员，以及押上全部家当渴望一朝翻身的赌徒。——大黄蜂并不知道这个。
这看起来像是一场比赛。大黄蜂跃跃欲试，随即悄无声息地驶到队伍最旁边的位置。谨慎起见，还特地在主驾驶位投影了一个赛手。
一开始完全没有人注意到这辆不起眼的老爷车。
随着一声枪响，所有的车引擎同时轰鸣起来，箭一般驶离起点。大黄蜂当然不会示弱，几乎没有缓冲地把油门踩到极限，尽情享受着轻松超车的快感，很快就在自己都没注意的时候冲到了最前面。
人群惊叹的呼声还没来得及被接收就被迅速甩到了后面。
呼啸的疾风被车身分开的感觉实在太棒。大黄蜂感到一阵久违的快意，广播搜索起音乐电台。还没找到适合气氛的歌，就察觉到没来由的异样，凭借战士的直觉往右边猛打方向盘，紧随其后来不及躲闪的车手只能一连串的急刹车，结果还是避免不了接连不断的发生碰撞。碰撞声掩埋了许多信息，大黄蜂依然敏锐地捕捉到子弹的破空声。
再敏捷的躲闪也架不住如此密集的偷袭，很快，左后边轮胎不幸中枪。重心瞬间失衡，失速的汽车跟随惯性向栏杆冲去。车身撞上栏杆，激出一串带电的明亮火花，和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刹车同时失灵。
想要直接变形又因为存在被人类发现从而暴露汽车人的存在的可能性。
只是，也许只能冒险了。
身后突然有拉长的警笛声响彻旷野，还在视线范围内的车手惊慌失措地叫到：“警察！”纷纷掉转车头用最快速度逃得干干净净。
大黄蜂趁机解除了伪装形态，因为强大的惯性还是冲断栏杆，向着栏杆后面的悬崖快速坠落。
下坠的势头被阻止，抬头才发现手被拉住了，对方再略一施力，下一秒就已经躺在了地上。
那身黑白涂装他自然认得，因为在塞伯坦还没被战争完全摧毁的时候他们就有过恩怨。
霸天虎的路障。方才的警笛声八成是他。问题是他为什么救自己。
大黄蜂想不了这么复杂的问题，只是路障的存在就已经让他无法承受强烈的压迫感，机体上那行“惩罚与奴役”的喷漆更增添了一层不适，如果不是肩负着身为博派的荣誉感他大概已经落荒而逃。

看着路障面无表情的脸，赤红的光学镜头，大黄蜂摸不透他在想什么，越发没底起来。
没有预兆地，他突然挥拳袭向路障，想趁对方闪避的时候跳起来回身躲避得远远的。
第一个动作都没能顺利完成，不如说路障根本没有躲闪，只有头部在冲击下重重扭到一边，然后在面前的小汽车人错愕着忘记如何反应的同时顺利压制住他。
“聪明点就该知道在能量快耗尽的时候和我对着干有多有勇无谋。”
大黄蜂迷茫了一下，这才注意到能量不足的警报。虽然能量槽早就发出了警报，却被专注享受极速竞速的主机系统当作无关紧要的信息随手处理掉了。明白事态变得很糟糕，还是不死心地偷偷试了一下，发现已经无法做出有效攻击。
所以……
即使不甘心，还是做出回归火种源的觉悟，对方却只是伸手摸了摸他背部适才被护栏刮花的喷漆。感官系统接收到一阵比疼痛还难以忍受的痒。

“这次我不杀你，下次看到我不许再逃。”
手指轻轻划过胸部装甲，停顿片刻后离开。
还想对他做一些更过分的事，只是这对一个尚未成年的TF来说也许太过刺激。
反正时间还很长，长到足够他做任何想做的事。
路障开启通信频道，向博派基地发出一串位置坐标，并留下信息：“你们的小汽车人遇到麻烦了。”

即使在查看过一组组记忆数据以后，路障也依然没有多余的表情。
这个一向冷酷的狂派看着大黄蜂的机体反应，清楚察觉到他的冷却液告罄，机体慢慢升温，很快超过常规温度，冷却扇疯狂旋转却起不到一点作用。冷却系统不断发出警报，防御系统故障……再这么下去不管电阻芯片都会被一起烧融。
在主机过载死机前路障决定放过他，断开对接在一起的输油管，装甲装回原位。
路障看了一眼显示快要见底的能量表，没有在意，只要尽快找到下一个能量储存秘密基地就没问题。
大黄蜂觉得他的主板已经糊成一团，机体，尤其是腹部的线路滚烫得几乎能煎熟一个鸡蛋，但他还是努力调动发声器，说：“谢谢……你又救了我，下次我会还回去的。”
路障露出奇怪的表情，没有回答。或许他曾经想回应，突生的变故却让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敏锐的直觉使他拉住大黄蜂的胳膊，顺势把他捞进怀里，然后向一侧接连几个翻滚。炮弹穿透墙壁落在方才停留的位置爆炸，爆炸时的巨大声响震得大黄蜂音频接收器有一瞬间的失灵。
尚自惊魂未定，路障用力推了他一把：“快从后门离开这里。”
“可是你……？”大黄蜂自然不肯抛下他独自逃走，这有违一个博派战士的原则。而且……他已经无法把路障单纯看作敌人。他们都是为了塞伯坦的未来在战斗，只是加入了不同阵营站了相左的立场。
又有爆炸声在比刚才更近的位置响起。
路障示意他身上的伤，有几处尚兀自漏着油，不抓紧时间修理恐怕又要面临能量短缺危机。看他依然固执地站在那里不肯动，路障把手臂变成火箭炮从已经被炸坏的窗户向外还击，不再回头看他：“你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小汽车人。”
“别忘了你还欠我的，下次再找你讨回来。”
大黄蜂终于还是输给他的强势，况且敌方的火力并不猛，路障完全应付得了。
从后门离开的时候，大黄蜂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路障冲出了仓库，同时一阵更强烈的爆炸声响起。
普神在上。

大黄蜂怎么也没想到，这就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路障了。
等他费力地避开人类修好机体，把能量槽填满，再想要联系上路障却怎么都搜索不到任何信息了。

几百年过去，一千年过去，大黄蜂终于修好基地的太空桥，独自回到荒芜的塞伯坦，在那里等大家回来。
塞伯坦没有大气层，也就没有地球复杂多变的气候，可他依然眷恋这里，哪怕一切都已经变成废墟。每天，深度充电以后，他都会坐在钢铁的荒原，看太阳升起又落下，不再闪烁的星光跨越亿万光年的距离落进他蓝色的光学镜头。有时候会刮起飓风，几个月几年都不会平息，粗糙的沙砾被风吹进机甲的缝隙，明黄的涂装被厚厚的灰尘掩盖。
每天的大部分时间，他都会不间断地搜索各个波段的通信频道，却总是只能搜到宇宙传来的各种无意义的杂音。时间久了，居然也能从中听出简单的旋律来，那是一首悲伤的歌，唱的是塞伯坦人思念家乡，思念同伴。
一万年过去，博派和狂派终于都回来了，回来的同时还给他带来一份大大的礼物：双方首领共同签署的停战协议。
救护车还略带遗憾地告诉他，回塞伯坦的途中曾顺道去地球看过一眼，发现因为人类的狂妄自大固执盲目，已经自取灭亡。
至于路障？不不，他们没在那里看到一个活的TF，被轰成废铁的倒是见到几个。
一百万年过去，太阳开始膨胀，进入红巨星时期。因为许多新生的TF也加入到重建和振兴塞伯坦的事业中，塞伯坦很快恢复了生机和活力，一切都在变得更好，只有温度比一百万年前高了许多，磁暴发生的频率也增加了，有时候想和擎天柱大哥通话，通信频道却莫名连接上声波的经历其实也挺有趣。
存储区域的数据越来越庞杂，想要检索一组记忆数据时所要耗费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不怕这个，他怕再也记不起那些无法再见面的TF的样子。
两百万年过去，三百万年过去……
在大黄蜂至今的生命里，和平年代已经比参加过战争的年代还要长得多了。
每次清理失效信息时，有个区域他总是小心翼翼不去碰触，生怕失手删除，后来干脆把那个区域加密封存。不会忘记，却再也感受不到被手指碰触的触感，和机体快要烧起来的烫手热度，即使每一个细节在记忆中依然清晰到足以被描摹。
火种舱里温暖的火种安静地跃动着，闪烁着纯粹的明亮的光。

时间之河永不停息从这宇宙缓缓流过，带走泥沙带走岁月带走世间一切却只留下他。

END